风门古径,一道被岁月磨砺得温润光滑的石板路,蜿蜒于粤东某座临海山峦的炮台遗址之下、此地名唤“风门”,因其地处山坳,海风与山风在此交汇,呼啸成音,四季不绝、寻常游客或许只为登高望远,一览海天壮阔,或是凭吊那几座早已斑驳的旧时炮台、然对于许多本地人以及那些闻名而来的善信而言,此行的终点,在于古径深处那座不起眼的伯公庙。
庙宇不大,青瓦飞檐,藏于几株百年古榕的浓荫里、它没有金碧辉煌的殿堂,亦无烟火鼎盛的喧嚣,唯有一份沉静安然,与山风古径融为一体、庙里供奉的,正是此地一方水土的守护神——伯公、伯公信仰,在客家文化乃至整个华南地区都根深蒂固、他并非神话中威名赫赫的大神,更像是邻家一位慈祥的长者,掌管着土地、农事、财富与平安、风门古径的这位伯公,因其紧邻炮台与航道,又多了几分守护行旅、镇抚风浪的神格。
来此的香客,多半不为求取惊天富贵,而是为心中那一份悬而未决的迷惘,求一纸“伯公灵签”、这灵签,便是人与神之间沟通的媒介,一种古老而质朴的问卜方式。
欲问卜,心诚为先、求签者需先净手,然后立于伯公神像前,点燃三炷清香,插入香炉、双手合十,默念自己的姓名、生辰、住址,而后将心中所惑之事,清晰、具体地向伯公禀明、一事一问,不可贪多,不可含糊、譬如问姻缘,当问“我与某人是否有缘”;问事业,当问“此番远行求职是否顺利”、心念所至,方能感应。
禀告完毕,便可拿起签筒、签筒通常为竹制,内有数十乃至上百根长短一致的竹签,每一根都刻有编号、求签者需双膝跪于蒲团,双手捧住签筒,闭目凝神,将意念完全集中于刚才所问之事上,然后开始轻轻摇晃签筒、竹签在筒内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这声音与山间的风声、林中的鸟鸣交织,能让人的心绪愈发宁静。
摇晃的力度与节奏并无定法,全凭感觉、直至其中一根竹签,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从众签中脱颖而出,跃然落地、切不可急于拾取。
求得签,还需“问筊”,以确认此签是否为伯公所赐、筊杯是一对形如弯月的木块或竹块,一面平坦为阴,一面凸起为阳、求签者拾起落地的竹签,将其编号记下,然后手捧筊杯,再次向伯公默念:“若此签确为神明所赐,请示圣筊、”言毕,将筊杯轻轻抛向地面。

若结果为一阴一阳,是为“圣筊”,代表伯公认可此签,求签至此功成、若为两面皆阳的“笑筊”,则表示伯-公未置可否,或觉问题不清,或认为时机未到,需重新再求、若为两面皆阴的“怒筊”,则代表伯-公不允,此事断不可为,也不必再问、唯有得到“圣筊”确认,方可将竹签放回,根据编号去旁边的签柜中,寻取对应的签诗。
炮台风门古径的伯公签诗,纸页微黄,带着淡淡的墨香、每一张签诗都自成一个世界、其上通常包含四句七言或五言的诗偈,这便是整个灵签的核心、诗句往往引经据典,意境深远,不会直白地告诉你“是”或“非”、它更像一幅画,一则谜语,需要解读者用心去体悟。
诗偈之下,常附有“古人”或“典故”一栏、它会引用一个历史故事,如“姜太公钓鱼”、“三顾茅庐”等,这个故事的情境与寓意,正是对签诗的补充说明,为解签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再往下,便是分门别类的注解,如“功名”、“财运”、“婚姻”、“疾病”、“出行”、“家宅”等、这些注解会用“上吉”、“中平”、“下下”等词语给出一个总体的判断,并附上一两句简短的判词,如“渐入佳境”、“恐有阻滞”、“贵人相助”之类。
解签的过程,是一场与自我内心的对话、上上签固然可喜,预示着前景光明,但也提醒人戒骄戒躁,珍惜时运、下下签亦不必惊惶,它更像是一种警示,点明了前路可能存在的陷阱与困难,让人提前防范,谨慎行事、很多时候,一张中平签,反而最富哲理,它告诉你生活本是如此,得失随缘,唯有脚踏实地,方能行稳致远。
在风门古径,偶尔能看到庙祝(管理庙宇的长者)为香客解签、他们凭借多年的经验与对签诗的理解,结合求签者所问之事,将那些晦涩的诗句,化作通俗易懂的言语,为迷茫者指点一二、但更多的解读者,是求签者自己、他们坐在古榕下的石凳上,对着一张薄薄的签纸反复揣摩,将自身处境与签诗意象相互印证、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与自省。
炮台风门古径伯公灵签的独特魅力,在于它将历史的厚重、自然的神韵与个体的生命困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这里,求签问卜并非单纯的迷信活动,它更像是一种植根于本土文化的心理慰藉与人生智慧、当一个人带着满腹疑虑,走过那条被风吹拂了千百年的古径,在缭绕的香烟中,与一位沉默的守护神进行一场心灵的沟通,最终得到一纸充满东方哲思的诗句时,他所获得的,或许早已超越了答案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