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之术,源自道家,还是另有乾坤?
将看面相径直归于道教,犹如说江河之水皆发源于昆仑,虽有其理,却未尽其详、二者之间的关联,如古树盘根,千丝万缕,既有血脉相连的亲近,亦有各自独立的脉络、若要厘清这层关系,需拨开历史的迷雾,探究其思想的内核。
相术的源头,远比道教成为一个完整宗教体系的时代要早、早在春秋战国,识人、用人之术便已萌芽、传说中的鬼谷子,不仅是纵横家之鼻祖,亦精通识人之道,通过观察人的言谈举止、形貌气色来判断其心性与前程、汉代许负的《听声相行》、朱建平为曹操相面等故事,皆载于史册、这些早期的相术,更侧重于经验的归纳与实用的识人,是一种服务于政治与社会交往的“人才学”,其根基在于对人性的观察与,尚未形成一套完整的宇宙观作为理论支撑。
道家思想的出现,则为这门古老的技艺注入了灵魂、相术真正从零散的经验汇聚成一门系统化的“学问”,道家哲学功不可没、其核心的理论框架,几乎完全构建于道家的世界观之上。
其一,是“天人合一”的观念、道家认为,人是宇宙的缩影,天地是一个大宇宙,人体则是一个小宇宙、天地的运行规律、山川的地理形势,都会在人身上有所体现、脸,便被视为这方寸之间的小天地、额头如天,主早年运势,需高广开阔;下巴似地,主晚年光景,要方圆厚重、面部的“三停”(上停、中停、下停)与“五岳”(额、鼻、两颧、下巴),便是将山川地理之象,投射于人面之上,以此来推演人生的起伏与格局、离开了“天人合一”这根支柱,面相学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其二,是“阴阳五行”的学说、这是道家解释宇宙万物构成与变化的基本理论,同样也是面相学的基石、人的五官——耳、眉、眼、鼻、口,被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耳朵代表水,关乎智慧与肾气;眉毛代表木,象征情义与肝气;眼睛为火,是心神之窗;鼻子为土,居中,是财富与脾胃之根;口为金,关乎食禄与肺气、五官的形态、位置、气色,便是五行在人面上的生克制化、若五官均衡协调,则五行流通,人生顺遂;若某一官有损或过于突兀,则五行失衡,命运便会显现出相应的波折、看面相,看的不仅是形状,更是五行之气的平衡与否。

便是道家特有的“气”与“神”的观念、相术高手,从不拘泥于骨相的静态轮廓,更重气色之流转与眼神之光华、所谓“气”,是生命能量的体现,面色红润光泽,是气血充盈之象;面色晦暗枯槁,则是元气耗损之兆、“神”则藏于双目,眼神的清浊、定散、威藏,直接泄露了一个人的心智、魄力与精神状态、骨相定一生之框架,气色断一时之吉凶,而神韵,则是一个人生命层次的最终体现、这种对无形的“气”与“神”的洞察,正是源自道家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
到了唐宋时期,道教兴盛,许多著名的道士本身就是相术大家,如麻衣道人、陈抟老祖等、他们将相术与内丹修炼、养生之法相结合,使其理论体系愈加完善,并将其作为“山、医、命、卜、相”道家五术之一,传承下来、此时的相术,已深深烙上了道教的印记,成为道士们洞悉天道、了悟人生的法门之一、他们看相,目的并非仅仅是预测吉凶祸福,更是为了指导人们如何根据自身的“先天之相”,进行后天的修养与弥补,从而达到“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境界。
我们亦需明辨,相术终究是一门“术”,而道教的核心是“道”、“术”是具体的、应用的技法,而“道”是形而上的、根本的追求、道教的终极目标是返璞归真,与道合一,寻求精神的解脱与永恒、相术只是探索“道”的万千路径中的一条小径,甚至可以说,它是一种入世的方便法门。
对于真正的道家高人而言,面相是命运的显现,但并非命运的终点、他们相信,通过内心的修炼、德行的积累,可以改变自身的“气场”,从而转化外在的“相”、这便是所谓的“相由心生”、一个心地险恶之人,即便生得一副好相,眉宇间也难掩乖戾之气;而一个心怀慈悲之人,久而久之,面容也会变得祥和安宁、道教虽运用相术,却从不宿命论,它更强调后天修心的重要性。
流传于民间的许多看相算命,往往简化甚至曲解了其背后的道家哲理,将其变成一种铁口直断的宿命论工具,这与道教“承负”与“向善”的核心教义是有距离的。
若问看面相是否属于道教,答案是:相术的根,植于华夏古老的识人智慧;它的干,则由道家的宇宙观与哲学思想滋养壮大;它的花叶,则在道教的实践与传承中得以繁茂、它不完全等同于道教本身,却与道教有着无法分割的血缘关系、它是一门深受道家思想浸润,并被道教所吸收、发展和运用的人文方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