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之谊,本是佳话,可在云梦山鬼谷门下,庞涓与孙膑的故事,却演变成一出浸透着血与墨的悲剧、这桩千古公案,其根源不在于兵法韬略的高下,而在于人心深处那片最幽暗的角落——嫉妒。
庞涓之心,早已被嫉妒的毒火所侵蚀、他与孙膑同师鬼谷子,深知这位师弟的才华远在自己之上、孙膑不仅尽得《孙子兵法》真传,更在此基础上有所创见,其智谋深不可测、庞涓虽也算人中俊杰,但在孙膑的光芒下,他所有的自负都变成了自卑、他预见到,一旦孙膑出山,自己无论在哪个诸侯国,都将永无出头之日、这种恐惧,如毒蛇般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于是,一个阴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成形。
先行下山的庞涓在魏国受到魏惠王重用,官至大将军、他并未忘记那位仍在深山中的师弟,却不是出于同门情谊,而是为了将这颗定时炸弹彻底拆除、他修书一封,言辞恳切,邀孙膑来魏国共图大业、孙膑不疑有他,满怀希望地奔赴大梁、他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建功立业的舞台,未曾想,那是一座精心为他打造的牢笼。
一入魏国,庞涓的真面目便暴露无遗、他捏造罪名,诬陷孙膑私通齐国、按照魏国当时的律法,此乃死罪、但庞涓要的不是孙膑的命,他要的是比死更残酷的折磨、他要摧毁孙膑作为一名兵法家的根基与尊严、于是,他动用酷刑,剜去了孙膑的双膝髌骨,是为膑刑、一个无法站立的将军,一个无法驰骋沙场的谋士,在庞涓看来,已经是个废人、为进一步羞辱,他还在孙膑脸上刺字,使其永世背负囚徒的烙印。
面对如此绝境,孙膑并未沉沦、肉体的酷刑磨砺了他的意志,同门的背叛让他看透了人性的险恶、他知道,庞涓留下他的性命,是为了榨取他脑中的兵法知识、孙膑将计就计,开始装疯卖傻、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在猪圈里与猪同食,满身污秽,言语癫狂、庞涓派人观察,见孙膑确已神志不清,便逐渐放松了警惕、这正是孙膑用自己的智慧为自己赢得的生机、他用疯癫作伪装,在黑暗中等待着重见天日的机会。

转机终于到来、齐国使者出使魏国,孙膑暗中托人拜见,以其超凡的见识和对时局的精准分析,深深折服了齐国使者、使者秘密将其藏于车中,偷渡回齐国、在齐国,孙膑的才华得到了大将田忌的赏识、那场著名的田忌赛马,便是孙膑小试牛刀,以策略弥补实力差距的绝佳证明、经田忌举荐,齐威王拜孙膑为军师、尽管因身体残疾,孙膑只能坐在特制的輜車中指挥,但这辆战车,却成了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移动帅台。
复仇的时刻终将降临、公元前354年,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威王欲派孙膑为帅,孙膑以刑余之人为由推辞,推荐田忌为主帅,自己则作为军师、他没有直接发兵解赵国之围,而是提出了围魏救赵的千古奇策、齐军绕开魏军主力,直扑防备空虚的魏国都城大梁、庞涓闻讯,大惊失色,不得不放弃即将攻克的邯郸,仓促回援、齐军则在桂陵设下埋伏,以逸待劳,大败疲惫不堪的魏军,庞涓几乎全军覆没。
庞涓并未因此事而彻底醒悟、十三年后,魏国再次伐韩,齐国应韩国之请再度出兵、这一次,孙膑将心理战术运用到了极致、他针对庞涓骄傲自负、轻敌冒进的性格弱点,设计了减灶计、齐军进入魏国境内后,第一天造了十万人的锅灶,第二天减为五万人,第三天再减为三万人、庞涓率军追击,看到齐军锅灶逐日减少,便得意地判断齐军士兵因怯战而大量逃亡、他抛下步兵,只率精锐骑兵日夜兼程追赶。
他追赶的,是通往死亡的道路、孙膑早已在马陵道设下天罗地网、马陵道地势险峻,两边是高山,中间是狭窄的隘道,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孙膑命人将路旁一棵大树的树皮刮去,在树干上写下:庞涓死于此树之下、随后,他令万名弓箭手埋伏于两侧,约定以火光为号。
当晚,庞涓率军追至马陵道,见树上隐约有字,便命人点起火把察看、当他看清树上那行字时,火光也成了齐军万箭齐发的信号、箭如雨下,魏军顿时大乱,人马相踏,死伤无数、庞涓身负重伤,自知败局已定,大势已去、他望着漫天箭雨,拔剑自刎,临死前悲愤地喊道:遂成竖子之名!他到死才明白,自己一生的机关算尽,最终只是成就了孙膑的赫赫威名。
庞涓之死,死于孙膑的计谋,更死于自己的嫉妒与狂妄、他能剜去孙膑的膝骨,却无法摧毁他脑中的智慧;他能将孙膑囚于一时,却锁不住他那颗坚韧不拔的心、这段历史,不仅是兵法谋略的巅峰对决,更是一面映照人性的镜子,警示着世人:真正的强大,非关权位与肢体,而在于不被心魔吞噬的智慧与品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