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电网之下,那片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人与人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命运的强制捆绑、在这里,社会上的称谓、身份、地位都被剥离,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称呼体系、这套体系既是身份的标签,也是关系的准绳,更是生存的法则。
最普遍、最中性的称呼,莫过于“狱友”、这两个字简单明了,“狱”点明了地点,“友”则带有一丝无奈的温情、无论你曾是商界巨贾还是街头游民,一旦身着囚服,便互为狱友、这个称呼抹平了过往的差异,将所有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日常交谈、点名称呼,一句“狱友”最为稳妥,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它像是一件制服,统一了所有人的外部身份。
比“狱友”更显草根、更具江湖气息的,是“牢友”、“牢”字比“狱”更添几分冰冷与坚硬,少了一丝文雅,多了几分现实的残酷、这个词在口语中更为常见,仿佛带着铁门的撞击声、说出“牢友”二字时,通常意味着对话双方对所处环境有着更为深刻、更为直接的体认。
更为具体、指向性更强的,是“同监”或“号友”、“监”指的是监室,“号”则是监室的编号、能被称为“同监”或“号友”的,意味着你们在同一个十几平米的空间里朝夕相处,同吃同睡、这种关系远比普通的“狱友”要复杂得多、你们是彼此最近的观察者,也是潜在的支撑或威胁、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在“号友”之间引发连锁反应、这种称呼,本身就定义了一种无法逃避的、极致的近距离关系。
在这套基本称呼之上,是一个由权力、资历和功能构建起来的等级森严的称呼金字塔。
塔尖上的人物,通常被称为“老大”或“号长”、这并非官方任命,而是监室内部在长期的力量博弈中自然形成的权威、他或许入狱时间最长,对规则了如指掌;或许体格强壮,手段狠辣,无人敢惹;又或许善于笼络人心,能摆平事端、“老大”掌握着监室内的资源分配权,比如食物的优先选择、铺位的优劣,甚至与“管教”(管理人员的俗称)沟通的话语权、向他表示尊敬,是新来者必须学会的第一课。

与“老大”相对的,是“新兵”或“新收”、这是对初来乍到者的称呼,带着审视与轻视的意味、“新兵”是脆弱的,他们不了解这里的规矩,不懂得这里的暗语,一举一动都可能犯错、他们是整个生态链的底端,需要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或是依附强者,或是默默忍受,直到下一个“新兵”的到来,才能摆脱这个尴尬的身份。
除了权力等级,功能性的称呼也十分重要、在里面,拥有一技之长的人会备受尊敬、比如会修理电器、会写字画画、懂些医药知识的人,可能会被尊称为“师父”、这个称呼代表着一种技能上的认可和依赖、向“师父”请教,不仅能学到东西,更是一种拉近关系、寻求庇护的方式。
在复杂的环境中,为了生存,人们会自然而然地结成各种联盟、其中最牢固的纽带之一,便是乡情、一句乡音,便能瞬间拉近两个陌生人的距离、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互称“老乡”、“老乡”这层关系,意味着天然的信任和互助、在遇到麻烦时,“老乡”通常是第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他们会组成小团体,一致对外,共同抵御风险。
关系再进一步,便是“兄弟”、这个称呼不能轻易说出口、一旦称兄道弟,就意味着结成了攻守同盟,彼此需要承担责任、这份情谊或许比外面的酒肉朋友更为真挚,因为它是在极端环境下,为了共同的生存利益而凝结成的、一句“兄弟”,背后是“有事我帮你扛”的承诺。
并非所有关系都是积极的、在那个压抑的环境里,也有一些扭曲的关系和相应的称呼、例如,“背锅的”指的是那些在集体中地位低下、常常被当成替罪羊的人、当出现违规事件而无人承认时,他便会被推出去承担责任、这是一种残酷的生存淘汰法则。
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称呼,叫“对食”、这个词源于古代宫廷,原指宫女与太监结为有名无实的夫妻、在高墙之内,这个词被借用来形容男性服刑人员之间形成的同性伴侣关系、这种关系成因复杂,可能源于生理需求的压抑、情感的空虚,也可能包含着权力与被保护的交易、这是一种讳莫如深、却又客观存在的关系,其称呼本身就透露出一种非正常状态下的无奈与畸形。
这些称呼,构成了高墙内的一幅“清明上河图”、从“狱友”到“老大”,从“老乡”到“兄弟”,每一个称呼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故事、一种地位、一种关系和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它们是服刑人员在与外部世界割裂后,重新建立社会坐标系的一种方式、通过这些简单而直接的称呼,他们迅速识别对方的角色,判断彼此的距离,从而决定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在这片特殊的土地上继续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