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色,已入深秋、写字楼的灯火如星,将这座城市的轮廓勾勒得冷硬分明、某互联网大厂的工位上,张弛(化名)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思维却飘回了十多年前的奥赛集训队、那时,黑板上飞舞的粉笔灰,是关于费马大定理和薛定谔方程的星尘,每一个复杂的公式都闪烁着智识的荣光、他是“数理14”中的一员,这个非官方的代号,指向那些大约在2014年前后进入顶尖学府(多为C9联盟)数学或物理系的天之骄子。
他们曾是金字塔尖上的少年,手握国家级乃至国际竞赛的金牌,被视为未来科学界的栋梁、他们的世界由纯粹的逻辑和优雅的公理构成,笃信智力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尺,以为凭着一手“屠龙之术”,足以笑傲江湖、他们看不起那些拥抱商科与计算机的同学,认为那是对智力的“降维”应用。
时间是最高明的解构主义者、当他们手握博士学位,走出象牙塔,却发现世界运行的逻辑与黎曼几何大相径庭、曾经引以为傲的屠龙之术,在寻找一份体面工作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市场的逻辑冰冷而直接:它不问你会不会证明庞加莱猜想,只问你能不能优化一个推荐算法,将用户点击率提升千分之一个点。
“天涯沦落”,这四个字成了“数理14”群体在私密论坛和社交群组里自我调侃的标签、这并非指物质上的赤贫,他们中的大多数,凭借着强大的学习能力,最终还是“混”进了金融或互联网行业,拿着不算低的薪水、这种“沦落”,是一种精神上的漂泊与失位、是从智识的巅峰,跌落到一颗巨大商业机器里充当齿轮的失落感。
一位物理学博士,如今在一家量化私募公司做着高频交易策略研究、他自嘲道,以前研究的是宇宙的对称与破缺,现在研究的是K线的涨落与人性的贪婪、两者或许在数学模型上有共通之处,但精神内核却判若云泥、他办公室的白板上,写的不再是拉格朗日量,而是一串串收益回测数据、理想的光芒,被现实的浮尘彻底遮蔽。

这群人的困境,恰好踩在了时代转型的痛点上、2025年的经济环境,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热钱涌动、野蛮生长的黄金时代、互联网大厂的扩张几近停滞,裁员的寒气渗透每一个角落,“35岁危机”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码农”或“矿工”(Quant的戏称),与那些科班出身、经验丰富的从业者相比,并无多少优势、他们的理论深度,在讲求快速迭代和工程实践的商业文化中,常常无处施展。
“内卷”是他们无法回避的宿命、当年的竞赛场上,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和胜利者、如今在职场,他们成了被规则裹挟的普通人、为了一个晋升名额,他们不得不通宵达旦地优化一个早已成熟的系统,或者在PPT上堆砌自己都不甚信服的“价值赋能”、这种消耗,磨平了他们曾经因洞察世界本源而生的骄傲。
精神上的“孔乙己”困境尤为致命、他们放不下身段,内心深处依然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却又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做着自己曾经鄙夷的工作、这种认知失调,带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和精神内耗、他们中的一些人,试图在业余时间重拾旧爱,读几页艰深的专著,却发现曾经清澈如水的思维,已被无穷无尽的需求文档和业务报表搅得浑浊不堪。
在网络社区的角落里,“数理14”的讨论帖总是弥漫着一种特有的黑色幽默、他们会用群论来分析职场政治,用随机过程来预测年终奖的分布,用最严谨的逻辑,解构着自身处境的荒诞、这是一种无奈的自我慰藉,也是寻找同类的精神呐喊、“同是天涯沦落人”,当年的竞争对手,如今成了唯一能理解彼此痛苦的战友。
他们的故事,是关于理想主义如何被实用主义精准绞杀的样本、社会曾经许诺他们,只要攀上知识的顶峰,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但这个承诺的兑现,似乎附带着许多他们未曾被告知的附加条款、当基础学科的研究岗位僧多粥少,当产业升级的口号响亮却迟迟无法为这些顶级大脑提供足够多的用武之地时,他们的“沦落”就成了一种必然。
张弛关掉IDE,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广义相对论而亮、他打开手机,看到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一张泛黄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推演,末尾是一个漂亮的“Q.E.D.”(证明完毕)、照片的配文是:“谁的青春,被一键清空了?”
